Chapter Five 茕茕白露,东走西顾_4

第二天早上宋先生准备去公司的时候,陈白露还没有起床。他在卧室门外敲着门,听到里面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,又有咳嗽声和喝水声。她说:“稍等呀。”声音虚弱又沙哑。

宋先生忙说:“不用起来,我就是来告诉你,我得去上班了。”

“那么……”

他站在她卧室外面,感觉心里有许多话想说,但不是这样的方式,隔着房门,她又半睡半醒地病着。

不急,还有明天,明天再谈也是一样的。或者今天晚上也可以,他在晚高峰之前下班,早早地回来,不要拖到深夜。

“你……等我吧。”他说完就走了,下楼的时候是笑眯眯的,他实际上是意识不到自己在笑的,卧室里的陈白露也是意识不到自己在笑的,她是在枕上翻个身,看到自己的脸映在对面的镜子上才知道自己在笑的,她的脸因为生病而微微浮肿着,脸色也不大好看,可是那表情是她失去了很久的甜样子,把什么病容都遮盖住了。

她又躺了一会儿,外面日头已经很高,今天是个多云有风的天气,因为窗前的地板上不时有云彩滚动过的阴影,晦明不定。昨夜入睡之前,她已经订好了今天回北京的机票,与世界和解是一个琐碎的大工程,那件缀满碎钻的红裙提醒她还有一件未决的事。www.jmske.com 冬瓜小说网

那本被宋先生拾起的书是她白天看过的,从书架上抽出这一本的时候她就知道里面夹着那张照片,因此也算得上有一半原因是想再看一眼照片的。那是三年前他们分手前夕,她已经知道大势去矣,再紧的拥抱在“气数已尽”面前也无能为力。她还记得有个同在甲板上的朋友用一部单反相机录着像,录到一半那人说:“空间不足了,调成黑白的吧。”

她心里轰的一声。

这张照片是由彩色切换到黑白之前的一帧,她从视频里截出来。

再看的时候,心里还是难过

的。她以为不会难过,但是她猜错了。

任多少时间过去,哪怕爱上了新的人,哪怕新的爱恋同样真挚,就是不能忘记啊。

相爱的时候那么深刻,分手却分得不大漂亮,说了许多狠话,也并没有机会再有和婉的场合来解释,发了许多毒咒,也不知道掌管这件事的神灵有没有往心里去。

分手后她和陈言有过不多的几次对话。

第一次是一个深夜,他打电话来,说他们两人的著名往事成了横在他和现女友之间的一根刺,那个女孩百般妒忌和介意,他被搞得不知道如何解决。陈白露说,妒忌可以理解,可是介意什么呢,介意她还活着吗,难道她应该去死吗?他听出她语气不善,把“你能不能亲自向我女朋友解释我们已经没有感情了”咽了下去。

再有一次,是陈白露听到他们共同的朋友说,正在国外读书的陈言被警察带走了,原因不明,后来又花了一大笔钱保释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陈白露假托去陈言的妈妈家探望他们共同养过的狗,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这件事。陈言的妈妈不客气地说:“因为有些人编造故事编得太荒唐,陈言看不过去才把人打了。”

陈白露抱着狗蒙在原地:“编谁的故事?”

陈言的妈妈冷着脸说:“你问我?我也想问你呢,为什么有个公司派去北美工作的员工在华人聚会上讲八卦,都能讲到他老板有个情人叫陈白露?我儿子也在场,听到别人这么编排你,能不生气吗?我知道你不是这么荒唐的人,这都是有人不知深浅、不明是非、胡编乱造出来的。现在的人做事越来越没有底线,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了,或者也不是变成了这样,是本来就是这样,只是以前识人不明,看走眼了!”

还有一次,是她深夜回家,在小区外面的便利店买饭团,当时是凌晨三四点钟,店员小哥在收银台后面撑着头打盹。她举着饭团站在那儿,看着他额发下覆着

的面孔,那么熟悉,那么相像,明明不可能是,心里还是突然慌张起来。小哥抬头看到她,忙站起来道歉,她一直到走出便利店时心里还是慌的,隔着玻璃门又回头看,却发现明明一点也不像,头发眉毛脸庞,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。

宋先生下班来找陈白露的时候正是黄昏,西边半个天空布满了火烧云,高高低低的植物和建筑都是金色的。他敲了许久的门也没有人应声,打陈白露的电话,那边一片嘈杂。

陈白露说:“我在摆渡车上。”

“你去了哪里?”

陈白露说:“回北京家里取一样东西。”

宋先生愣在门外,他以为早晨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讲好了。不过在心里复原了一下当时的对话,似乎又并没有讲好什么。他又以为即使不用明讲,他们之间是有这点默契的,难道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吗?他抬头看看西边的云彩,那天色已经变成了血红,越来越深,深得像是熟透了,要从天上泻下来一样。

静姝这个时候打电话来,宋先生接了,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,语气却很焦虑:

“在上海吗?”

“在。”

“马上来家里好吗,Grace说想爸爸了。”

“她怎么了?生病了吗?”宋先生一惊,边打电话边发动车子。

“……不舒服,哭闹,来了就知道了。”

“Grace不是早上还在长沙?”长沙是Grace的外婆家,她刚刚被送到外婆家过暑假,宋先生早上接到她的投诉电话,说外婆煮的所有饭菜都是辣的,她被辣哭了。

静姝犹豫了一下说:“就是生病才送回来的。”

什么病是长沙不能治,要送回上海的?宋先生看着晚高峰的马路上一片红色的尾灯,第一次焦虑得想哭。好在武康路和长乐路相邻,他把车停在路边的一处空地上,向着夕阳跑了起来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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