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了。
勾魂索会对阴魂产生反应，遇到力量越强的鬼，反应越剧烈。
不愧是在鬼冢里豢养的鬼，还没有成为鬼王，力量已经如此强大，不仅能使勾魂索躁动不安，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封印，找上门来。
正好，今天收了这只鬼，就可以打报告结束开鬼门的限制，提前回地府找十殿报仇了。
谈秋生一甩手腕，勾魂索瞬间滑到他手中，他在一阵阵敲门声中走近大门。
门外，少年紧张地握着拳头，他还没从逃出生天的事情中回过神来，机械地敲着门。
笃笃，笃笃——
等下新目标出来了，如果能够看到他，他要说什么？
当期盼已久的自由终于实现，狂喜席卷了少年的所有理智，他那摆设似的心脏仿佛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跳动，疯狂动作起来，他兴奋到每个毛孔都在战栗，一时之间除了敲门，竟然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。
报仇。
对，报仇！
新目标会帮他报仇吗？
……应该不会。
他是小鬼，是怪物，如果新目标能够看到他，一定会怕他。
少年沮丧地垂下眼睛，他的眼睛很大，低垂的时候可怜巴巴的，看起来像只被雨水淋湿的无辜狗狗，让人想抱到怀里好好揉一揉脑袋。
要不要趁新目标没开门之前逃掉？
少年只思考了一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，他能逃到哪里去，他熟悉的地方只有别墅，他认识的人只有新目标一个。
新目标就是他最熟悉的人。
可是新目标怕他。
怕他……
怕他？！
少年眼睛一亮，一个绝妙的计划浮上心头：新目标怕他，那他岂不是可以威胁新目标帮他报仇！
就像他故意吓蝴蝶，让蝴蝶扑棱着翅膀陪他玩飞来飞去的游戏一样，就像他故意吓蜘蛛，让蜘蛛在他垫了纸的墙角结网一样。
新目标一定不敢拒绝他的。
“咔哒”一声，门打开了。
少年咧开的嘴角瞬间扯平，绷着脸，和谈秋生对上了视线。
好高……
之前只注意到了新目标好看，面对面站着，近距离看到后才发现新目标比他以为的还要高很多，他只到新目标的胸口，以至于他不得不仰起头。
身高差距带来了满满的压迫感，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小鬼咽了咽口水，甚至来不及惊讶新目标能看到他。
“我，我……”
直接威胁，会不会吓坏新目标？
少年欲言又止。
谈秋生完全愣住了。
救命，这鬼王苗苗怎么会长成这样……
大眼睛圆溜溜的，顶着一头蓬松的白毛，看起来奶乖奶乖的，长得一点都不凶狠，他实在不像是鬼，更像是一个被好好呵护长大，不谙世事的乖孩子。
谈秋生感觉心脏中了一箭。
有人是声控，有人是颜控，有人是福瑞控……没有人知道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可爱控，喜欢一切可爱的事物。
私人领域从不让人踏足，是因为家里堆满了可爱的玩偶，抱枕，就连他用的碗筷和床上四件套都是带小碎花的，任谁看到了都会大跌眼镜。
谈秋生不自觉放轻了声音：“你有什么事吗？”
长得这么可爱，绑起来的时候该不会被弄哭吧？
谈秋生忍不住想到。
咦，新目标好像并不怕他，是把他当成人了吗？
少年眨巴着眼睛，声音温软：“我被家人赶出来了，请问可以借住一晚吗？”
不管了，先进入新目标的家再说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有种进入新目标的家就不会被抓回别墅的感觉。
谈秋生心里已经掀起了惊天骇浪，但面上仍旧没有表情，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，的确是只鬼，身上的阴魂气息浓郁到吓人，还是只力量强大的厉鬼。
鬼冢里养出来的鬼王苗苗名不虚传。
现在这只鬼眼泪汪汪地看着他，一点杀意都感觉不到，浑身散发着“我很乖很可爱，请让我进去”的气息。
还会说请，真是只懂礼貌的可爱鬼。
谈秋生默默收起勾魂索，侧过身：“可以，进来吧。”
少年高兴得眼睛都亮了起来：“谢谢！”
他身子前倾，一下子飘进了别墅。
……飘进了别墅。
空气凝滞，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。
谈秋生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，他偏头看了看，少年已经飘到了客厅里，背对着他，扶着沙发，无措地盯着自己的脚，浑身透露出僵硬的气息。
强大的鬼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区别，他们也有脚，可以伪装成人。
只是飘习惯了，乍一开始伪装成人，反应不过来，忘记了要用脚走路。
这只鬼该不会以为他没有发现他是鬼吧？
噫，好傻。
谈秋生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，装作没看见，将门关上，落了锁：“被家里人赶出来了，好可怜啊，吃饭了吗？”
别墅以前是地府的驻地，门上也有封印，谈秋生落锁的同时将之一并打开了。
进来了就别想出去。
见他并无异样，好像没发现不对劲，少年松了口气，摇摇头：“没有。”
想也知道，鬼是吃不了东西的，除了在地府。
以及在地府工作人员的身边。
谈秋生摸了下手腕，躁动的勾魂索顿时安静下来：“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吧，我给你热点牛奶喝。”
这么可爱的小鬼，怎么能不配合他演戏，不喂饱一些呢。
谈秋生从冰箱里拿出牛奶，挑了个粉色杯子，一想到那只可爱鬼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牛奶的画面，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深。
怪不得人都喜欢养宠物，他好像体会到了福瑞控养猫养狗的快乐。
“我……”
少年没来得及阻止，眼睁睁看着谈秋生拿着牛奶进了厨房。
他喝不了牛奶。
除了牛奶，其他的东西他也吃不了。
他长得再像人，终究也不是人，他是个小鬼，是个可怕的怪物。
少年低着头，眼尾耷拉下来，等下发现他喝不了牛奶，新目标就会知道他不是人，会把他当成异类，会讨厌他，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，还会把他赶出去。
随着他的心情变低落，房间里的阴气也受到影响，变得压抑沉闷。
把牛奶放进微波炉里，谈秋生不解地看了眼客厅，少年蔫头耷脑，正在揪沙发上的抱枕。
怎么突然不高兴了，是不喜欢那个抱枕吗？
那是一个狗头抱枕，网上很流行的表情包，又萌又贱。
谈秋生一边思考着小鬼害怕狗的可能性有多大，一边打开微波炉。
胆子真小。
家里印着狗狗的抱枕有两三个，还有几个玩偶摆件，看来都得收起来了。
谈秋生若有所思地盘算着：“对了，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？”
少年闻言抬起头，犹豫了下，道：“陶程。”
他没有名字，但在被问到的时候，这两个字突然浮现在脑海中。
“我叫陶程。”
谈秋生神色微微一顿，作为地府的人，他能看到阴魂的名字。
这只鬼没有骗他。
陶程。
鬼差们遇到因为流产的魂魄时，为了方便登记，会用父母的姓氏组合作为孩子的名字，一方面是为了记录，另一方面会借此来减少父母的阴德。
不过地府和人间的思想不同，在人间里，相爱的父母会用双方的姓氏组合成孩子的名字。
兴许，这只鬼是爱意的结晶。
大概是被可爱冲昏了头脑，面对这只鬼王苗苗，谈秋生发自内心的希望他的名字适用人间的解释。
微波炉发出“叮”的响声，谈秋生拿出热好的牛奶：“陶程，很可爱的名字，很符合你的气质。”
陶程眨了下眼睛，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谈秋生在夸他可爱，心情雀跃：“那你呢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谈秋生犹豫了一下，如实道：“谈秋生。”
在今天之前，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一只鬼。
还是一只力量强大，有可能成为鬼王的鬼。
陶程兴奋道：“那你一定是在秋天出生的，所以叫谈秋生，我应该……”
忘记了，他没有出生。
谈秋生有些出神，陶程猜对了。
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，地府的鬼只有编号，没有名字，他第一次去人间勾魂是1930年的秋天，他把那一天当成出生的日子，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。
至于姓氏，那一天他感受着雪花的温度，好像重新活过来了，就记下了那条小魂魄的名字。
谈林。
那是他认识的第一个人。
两个人各怀心事，气氛变得沉闷起来。
谈秋生将牛奶递过去：“趁热喝。”
陶程眼睛一转，伸出手，在即将碰到杯子的时候忽然缩了缩手，杯子滑落，他故作惊慌道：“哎呀，我一不小心，没有拿住。”
谈秋生挑了挑眉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对不起。”小鬼可怜兮兮地仰着头，眼里浮动着慌张。
这是他第一次骗人，好紧张。
“没关系。”谈秋生收回目光，将地上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。
陶程看着他打开冰箱，好奇地凑过去：“这是什么？你要干什么？”
“这是冰箱。”对于他的无知，谈秋生一点惊讶都没有，拿出牛奶，隐含笑意道，“我再给你热一杯牛奶。”
陶程：“……”
“太麻烦，不用热了，我，我也不是很饿。”
自知喝不了牛奶的小鬼皱巴着脸，试图阻止他。
谈秋生重新倒了一杯牛奶，顺手拍拍他的头：“你年纪还小，正在长身体，不吃不喝会长不高的。”
蓬松的头发被拍扁，发丝微凉，摸起来的手感很奇特。
头发和性格一样，都是软乎乎的。
谈秋生眼里的笑意更深，在他发愁的目光中，将牛奶放进微波炉里：“等三分钟就好了。”
三分钟。
再过三分钟，他的活人身份就要被拆穿了。
挣扎无果的小鬼咬了咬牙，恶向胆边生，举起双手，张大嘴巴：“啊嗷！”
谈秋生转过身，愣住。
嘿！吓住他了！
陶程备受鼓舞，又呲了呲牙，凶巴巴地威胁道：“啊嗷！啊嗷！我很可怕吧，我警告你，不能把我赶出去，不然我会，会……会吃掉你的！”
谈秋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：“好。”
微波炉发出响声，谈秋生急忙转过身，按了按疯狂跳动的心脏。
救命，怎么能这么可爱。
火化掉也太可惜了。
谈秋生一边拿出牛奶，一边思索着饲养一只鬼王苗苗的可能性有多大，全然忘记了在不久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的放话，要火化掉这只偷窥他的矮子变态鬼。
在他背后的陶程歪了歪头。
咦，这么轻易就同意了？
看来谈秋生真的非常害怕他。
一股骄傲之情油然而生，陶程挺直腰背，得意洋洋的想到，虽然他没有新目标高，但他吓人啊，一下子就把谈秋生给吓得不敢赶他走了。
他可真是全世界最吓人的小鬼。
谈秋生端着牛奶转过身，陶程立马张大嘴巴，呲出一排小白牙，奶声奶气地吼道：“我不喝牛奶！”
天呐。
谈秋生呼吸停滞，心脏跳得快抽搐了。
他端着牛奶的手微微颤抖，脑海中响起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——养他！
单纯的小鬼看不懂脸色，陶程误会了他的沉默，还以为自己太过凶恶，把人吓得发抖了，连忙安慰道：“你，你别害怕，我就是吓吓你，不会真的吃了你的。”
谈秋生放下牛奶，突然上前一步，陶程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往后退，却被架着胳膊抱了起来。
？？？
等到陶程反应过来的时候，他已经被放到了吧台凳上。
谈秋生端着牛奶往外走，忽然脚步一顿，又拐了回去，往牛奶里加了两勺糖。
可爱鬼该喝甜牛奶才对。
将糖搅匀，谈秋生露出满意的微笑，直接把杯子递到了陶程嘴边：“张嘴。”
热乎乎的牛奶散发出热气，感受不到温度的小鬼被扑了一脸，整只鬼都愣住了，他抽了抽鼻子，鼻腔里灌满了香甜的气味。
好热，好香。
为什么他会感觉到温度和气味？
陶程茫然地看着谈秋生，好奇怪，他好像……坏掉了。
谈秋生倾了倾杯子，温声道：“喝一点尝尝，是甜的。”
什么是甜？
从来没有吃过东西，尝到过味道的小鬼张开嘴，喝到了人生中第一口牛奶。
喝到了，真的喝到了！
陶程眼睛一亮，一把抱住他的手，仰着头大口大口喝着牛奶。
一杯牛奶很快就见底了，谈秋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：“好喝吗？”
陶程舔了舔唇，猛地点头，他的眼里满是亮晶晶的惊喜，期待道：“好喝，还想喝。”
谈秋生失笑，将杯子放在吧台上，摸了摸他的肚子：“晚上不能喝太多牛奶，对身体不好，明早睡醒以后再喝。”
虽然受到他的影响，可以吃东西了，但陶程终究是鬼，阴魂不知饥饱，一下子不能吃太多东西。
陶程仰着头思索了两秒，往前一趴，手脚并用，迅速爬到了吧台桌上，躺平。
谈秋生愣住：“你干什么？”
撒泼打滚，威胁他倒牛奶吗？
脾气倒不小。
原来乖巧听话的皮下藏着个熊孩——
陶程双手交叠，放在肚子上，闭上眼睛：“我睡着了，我睡着了，我睡着了……”
谈秋生：“？”
念叨着自己睡着了的小鬼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，笑得腼腆：“牛奶很甜很好喝，谢谢你，新目……谈秋生。”
“晚安。”